新中式对话∣迷思与追寻 ——关于中国材料“竹”的传承
迷思与追寻
——关于中国传统材料“竹”的对谈
近几年，“新中式”的话题，被设计师、企业品牌、媒体屡屡谈及，褒贬不一，观念各异，但有一点是大家共识的问题：如何给“新中式”定义？当然，这很难。因为一个非常准确的定义意味着一种成熟的风格审美，因此也有不少人诟病“新中式”这种说法。不管对一个界定性名词赞同与否，家居行业已经越来越多的人关注中国传统工艺的传承和创新，这种关注也开始慢慢地呈现在一些最新研发的设计产品当中，得到了学术、审美乃至市场的认可。这种现状，让多年来沉浸在舶来风格的家居设计行业，获得一种根性的审美自信，来自本体文化的市场价值是行业最大的资源宝库，愿这种设计自觉的创造性力量如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作为媒体，有义务和责任辨识与记录这来自当下时代的设计解读，因此，带着问题进入设计行业：当代中国的设计行业，到底发生着怎样的变化？中国的传统工艺，该如何传承？是原封不动地复制，还是寻找方式创新，重新赋予他们魅力？什么是“新”，什么是“中式”……带着问题，搜狐家居开创了“新中式研究院对话“栏目，试图在对话当代著名设计师的过程中，和观众走进行业内，记录不同的“新中式”解读。不为答案，只为倾听。
本期栏目，我们邀请到了任教于中央美术学院和北京工业大学的扈秀丽老师对话设计大师——石大宇先生。石大宇先生，被业界称为“竹中君子”，多年来专注于竹子的设计研发，作品'双泉提梁方圆壶“、“椅君子”、“椅琴剑 ”和展览装置“竹计划”先后四年获得德国红点产品设计奖及香港DFA Award、EDIDA国际设计奖等多项设计界重要奖项。他对竹材料的开发与设计引发国际广泛关注，被台湾东森电视誉为“让迈入夕阳的台湾竹产业重新取得光亮”第一人。
时间∣2016年4月14日
地点∣北京
人物〡扈秀丽
任教于中央美术学院艺术设计学院、北京工业大学
新中式研究院特聘理论顾问
石大宇
著名美籍华人产品设计师、 2014中华文化人物
清庭设计中心创办人暨创意总监
△左一：扈秀丽，右一：石大宇
“新中式”，就是“当代中国设计”。
扈秀丽：最近，关于“新中式”的话题，在家居设计圈引起了不少的讨论，首先，我们也想听听石老师，您对新中式话题的看法。
石大宇：我对新中式说法有点意见，中式就是中式，没有新旧之分。如果照目前国内很多设计师所从事的设计工作，跟我们的文化有关，我觉得它不是新，而是当代。“当代的中国设计”会更贴切，因为一讲到中式，就会让人家联想到我们以前古老的家具形式。
扈秀丽：比如说，榫卯、明式家具、清式的家具。
石大宇：对。明式家具达到了一个高峰，基本就没有传承下去。到清朝、民国，后面就断了。我的看法是，从哪里断，要从哪里接上。但接上不等于固守传统。这是我的立场。我知道很多人在做传统式家具，这些人很重要。但重点是重复、复刻了这样的传统，了解了明、清的家具到底是什么，工艺是什么，为什么那时候出现这样的设计，种种原因理解以后，我们做设计的人更应该要创新。创新不是满足或放纵自己的创作愿望，而是合理的对应这个时代的生活、时代背景，所创作出不一样的设计。基本上我是走在这条路上，所以我对新中式看法，它就是当代中国设计。
△ 石大宇设计作品：两忘角壶
扈秀丽：您刚才聊到的问题，我觉得只是一个在传播学里的名词，用“新中式”这个词去概括中国当代多元的设计风格也许欠妥当。现在的中国大陆设计师，可能比较偏向于对榫卯继承或者有些形式感的设计讨论，而您的设计作品凌驾在单纯的形式感之上，是比较独特的中国设计。
石大宇：我的作品，基本上都是榫卯。榫卯是一个很好的对应材料的技法，被沿用下去等于传承了技法。这个技法对应这片土地上的材料应用而生，所以是属于我们的文化。如果西方人做榫卯，是另外一种诠释。我不认为，应用老的技法就属于老的传统，它有不同方式可以应用。我不是刻意表现榫卯，而是将好的工法合理运用恰当，多半我是用这个态度看传统工艺技法。
材料没有贵贱之分，竹材——它有着自己的特性。
扈秀丽：您觉得，竹材在应用榫卯技法的时候，有何优劣势，与木材应用区别性点在哪里？
石大宇：竹材，不管任何人认为它是贵是贱，对我而言，材料是珍贵的，所以我不希望材料上有侵入式和破坏式的结合。比如，上个螺丝钉就是侵入式的破坏，可是榫卯很好，是一种很合理的物理结构，而且它可以针对材料的膨胀、收缩，这是我们文化里特殊的、独有的东西——“让”的哲学，懂得“让”，是大学问。它不是符号，而是一种精神理念，一种特别的思考模式，纯粹属于我们的文化。“榫卯”对我而言，不仅是一种很物理很科学的结合，更是“让”的精神之道。此法，不去破坏材料，而是让不同部件合理架构。
竹材跟木头不一样。竹之特性在于有刚性、韧性、弹性，我用竹材最外一圈紧密排列的纤维层，它高度精密，用榫卯没问题。提到开裂问题，木头，越是天然珍贵，像黄花梨、金丝楠木，到北京也一定会裂。但要让竹材不裂，其实有方法，需要花精力去研究。我所用的竹材都有一定要求。
△石大宇设计作品：椅优弦
扈秀丽：竹材料分不同产区，材料性能也各异，所以并不是所有的竹材都适合做家具？
石大宇：编制竹编，多半用桂竹。做竹制家居，要用大的竹料，就要用到毛竹，台湾叫孟宗竹。竹材本身的特性不一样，不同竹材对应不同工艺。问题是一般人把竹材当木头看，这是错误的概念。“以竹代木”，等于抹杀掉竹材自身的特性，直接变成木头，无理。
扈秀丽：之前，听您提起过，希望未来能够研发新的竹复合材料，这种新竹复合材料的研发，目前，有何进度？
石大宇：竹复合材料是我真正要追求的方向。为什么现在用竹做家具？这和财力有限有关，我不能天马行空的随便乱想做什么，所以选择这块，是在我经济负担之内。但人说为什么要跟中式有关系？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我是中国设计师，在中国这块土地上，不做给中国人，做给谁？只不过我们受过的设计训练是西方的，被他们洗脑到已经让你不自觉的往西方的方向去做。可我偏偏受过完整西方训练后，反思设计到底是讨论什么：其实跟中不中式没有关系。东西方殊途同归，无论设计还是开物，最终皆源于生活和文化。它针对这片土地上人们生活中的问题来对应解决，或者，找到一个很好的命题或是一个更恰当的、符合那个时代背景的解决方案。既然我们生活在中国，是不是应该针对我们的文化背景与生活方式做设计？西方现在是主导设计观。如果中式设计观是主导，大家根本不会想它是不是中式，因为它是世界的。
△石大宇设计作品：椅刚柔
扈秀丽：您的不少设计作品，比如，竹椅“椅君子”、“椅琴剑”等获得过国际大奖，这些作品是因为竹材符号获得认可，还是因为作品本身代表当代既中国又国际的设计？
石大宇：我不是评委，很难说。得奖是荣耀，但得奖的作品未必是最好的作品，能得奖也不见得会带来多大的商业回报。我现在很少参加国际比赛，不是不在乎得奖，而是如果为了比赛而做，对我而言，没有任何意义；或是为了比赛得到认可继而得到商业回报，这也不是我参加比赛的原因。我参加比赛是为了看看国际上面，对竹材、对我的设计或这种工艺，他们表达出什么样的看法，是否赞同，是否鼓励。结果是好的，至少证明我的方向是对的，没有走错，至少证明我的设计观是属于国际的，而非小范围、小地域上的狭隘思想，也证明他们对这个材料和设计是认可的，这是我参加比赛的初衷。可是因为现在做这些国际大奖太耗费金钱，比赛的费用很高，我更愿意把金钱花在更有意义的设计研发上。
而且竹，虽然我们对应了一些传统技法，但这些技法到了一定年代停了，所以现在要做出新的东西必须要靠自己找出新技法，依靠不了工匠。这是我在国内做竹材设计比较困难的地方。一般我们说做设计对应整个产业，设计师出一个好方案，产业可以解决其它问题。可是对竹这块，几乎没有办法。竹有它的特性，要针对它的特性来做。很多技法需要依靠我们去告工匠，尝试这样那样的可能性，然后再突破，这个过程比较慢，也比较花钱，但我并不非常计较商业回报。很多国内做家居品牌的朋友或设计师弄不清我到底在干嘛，对能不能卖存有质疑，心里有无数问号。可是我做的事情是针对竹材所做的设计研究，它不是只停止在研究的阶段，仍在往下走，过去没人做这个事情，但这个产业一定会有无限成长的潜能和力量，这个力量就要从技术、对材料的应用、以及未来可以开发新的材料上着手。
△石大宇设计作品：椅逍遥双人沙发
中国是世界上竹产量最大的国家，我们坐在“绿金”上面，可是没人想这个问题，大家都想捡现成的。我想不想捡现成的？这辈子走这条路这么久告诉自己是不可能的，我的性格也捡不了现成的，只能很执着的在这个方向上慢慢研发。传统上中国历代只有文人把竹当作奢侈品，真正看重它，认为这是好材料。历代文人珍惜，现代人怎么学不会，看不到它的好处？提到未来，最大的问题是环保。环保不是一个潮流，它是你必须要遵循的方向，不然，人无法生存。工业史这100多年，证明人类拼命的破坏和掠夺，西方就是因为工业革命而强大，所谓工业革命以后的设计观，它是基于人性的黑暗面——征服与侵略。没这个基础就掠夺不了，所以源于西方的工业设计它带有原罪，是掠夺。以前是掠夺其他国家的文化和资源，现在是掠夺大自然。100多年前，人类没有这些问题。现在谈及环保是人类活不下去了，地球已被破坏殆尽，要后代怎么在一个良性的环境繁衍？要改变这个态度，所以回来看我们自己的文化，有这么多美好的而且是真正对应自然、对应未来的观念。而竹是对应未来的很重要的环保材料。不管是向前看还是回头看，竹材一直在我们的文化中扮演重要的角色。我们土地上成规模的竹林，如何利用？要思考。西方人喜欢，可是种不出来。我不是捡别人不做的事来做，而是这样的事有意义。到了一定年纪，时间不是很多，更希望做有意义的事。
中国人，对材料有迷思。
扈秀丽：竹的生长期短，产量高，如果它作为可开发的未来设计材料，它应该带有普世性，或者量化，但是从设计的角度而言，您的设计非常精致，它很高端，这两者的矛盾，是我疑问的地方。
石大宇：做我的设计竹工厂，因为在技术上的钻研，只要取一把椅子其中1/10的技术，就可以去量化。所以必须要有人要走在前面，他们可以用各个不同的技术，对应市场，大量制造。事实也是如此，跟我们合作的工厂，把我们的作品放在他们的展厅里，外国人看到马上下订单。这是真的有帮助到产业。厂房取1/10的技术就可以赚到钱了。我的问题不是我可不可以赚大钱，因为我不是开工厂的。
扈秀丽：它会带来产业利益。
△石大宇设计作品：屏风·屏七贤和椅逍遥单人组沙发
石大宇：我研究这个材料，它一定会带来产业利益。今天我做出来东西，任何人问我怎么做，我就会告诉他们，他们可以尝试，而且我相信把技术告诉别人，会有更多的人，做出更精彩的设计。如果我是在做一个示范，那就做一个准确的、好的示范，如果我的东西粗糙，人家会对这个东西有兴趣吗？还有一点，我要改变一般人对竹材的看法——觉得家后院就可以种出来竹，有什么了不起。别忘了，我以前是在顶级珠宝公司做珠宝设计，每天接触最昂贵的钻石，一颗钻石一个鸡蛋大小，能够不知道材料是什么吗？但是在我的眼里，材料不分贵贱，看重的是创意、设计，还有工艺技法。有人把黄花梨木堆家里，等着材料升钱，这只是想挣钱，哪有文化可言。中国人，对材料有迷思。物质、材料上的迷思是因为贫穷，不是口袋里有钱就不穷了，心智仍是穷的。一把椅子，用最好的木头才能达到最高的美感与功能吗？不见得。美感、功能要将材料运用得恰到好处才会到位。很好的材料、很差的设计或没有悟性的工匠去做出没有灵性的东西，这些都没有价值。只是材料贵，那你还不如只买材料，让材料升值。我们今天欣赏的是人文，最有价值的应该是人的创意，艺术美感，这是设计的最高价值。为什么梵高一幅画卖这么贵，旧画布、干颜料、再加上一个烂框，为什么卖这么贵？是因为材料、画框吗？不是。艺术价值是从艺术家的才华来的，才华也不是艺术家每天都有，就是当下，他画出一幅好画，这个画就了不得了，但这不是每一天他都做得到，才华是一瞬间的，把这一瞬间的才华冻结起来，留下来，这就是最有价值的，所以还是人的价值，不是材料。如果我用竹材，可以做出一个很棒的东西，那才是真正有价值。
扈秀丽：如果我们对生长周期短，开发的可延展性比较强的材料，赋予过多的工艺，会不会超越材料本身应该被赋予的人工价值？
石大宇： 这个观点很重要。但是为什么我要这样做？其实我一直在体现竹材的特性。我用竹子不是把它当木头看，而是当作长纤维看，所以做的东西，所有都在对应竹料特性，而不是附加很多没有必要的东西。但有时候它必须要承载，就得要让它承载，比如说，一把椅子上面用绳子捆，这个工艺，人家就问我，为什么要拿绳子捆呢？我说绳子本身是最好的固定方法，发现没有更好的方法替代绳子捆，这就合理的。
扈秀丽：您的设计，具有民主性。中国的家居材料，阶级性还特别强，还用很古典的眼光看待材料。跟您交流之前，我的质疑特别大的，觉得真正的设计，它其实与社会阶级性，包括社会意识，都是紧密相关的。
石大宇：没错，但是我还是要强调任何材料都有它的特性。我在做竹的设计研究，以它的特性来做出东西来，不是暴殄天物，也不是硬要把不值钱的材料提升出价值，而是因为竹这个特性做得到，其他材料做不到。竹有弹性、韧性，硬木替代不了。用竹材去做表现它独特性的家具，这是我应该走的方向。
△石大宇设计作品：柜茗器
扈秀丽：我觉得您的这种设计理念，大家都应该来学习一下。
石大宇：国内最好的事情是你丢一颗石子到水里，水波就散开了。对的事情很多人会去学习，这个观念一下子就可改变。五年前我刚到北京，大家讨论的是山寨，不过五年，现在讨论的是什么。在国内有意义的事情是，我做的东西、说的话有影响力，可以影响年轻人，倒不一定是靠我的作品传承，而是靠言行和做的事情。还有靠教育，相信我对刚踏入或已踏入设计行业的年轻人可以给他们一个示范，这样做设计是原创的、是属于我们自己文化的。
扈秀丽: 您真应该到美院去做一个大型大讲座，让学生们聆听学习。
石大宇：谢谢。等到我累积更多。
扈秀丽：我聊了很多被符号化的新中式的设计师，很少有谈及材料，大部分在谈在中国生活方式、中国在国际上的指向性示范。
石大宇：我对“国际”根本不在乎。现在米兰展开幕了，很多人都到米兰去了。学习？能学习到什么？我以前经营清庭，自己做采买，常常到米兰看展。看了最后，那都是他们的东西，为什么中国人的东西一定让他们说好才算好。现在，我一看便知很多设计师受到的影响太严重了，而且是不自觉的，我是拼了命把自己拉回到现实中。
扈秀丽：我觉得您是自然而然的。有这种自信力在这，不会在形式上受影响。
石大宇：看你想追求什么。重点是成为设计师，不能成为大富豪。一定要想清楚当初做设计的初衷是什么。接受了完整的设计教育后，更应该做什么？如果只是为了钱，太多事情可以赚大钱，不用道貌岸然说自己是设计师，其实心里想大赚一票。我们看过太多太好的设计，但它不能普及，因为市场不能接受。可就文明发展而言，这种设计必须要存在。现在国内有个坏习惯，所有东西都要便宜，那这是什么样的一群人？一辈子再有钱只用便宜货。我的观点是经济能力不够没关系，攒钱用一样好东西，用它一辈子。而不是全部买便宜货，买来就丢，有什么意义，你用不到好东西，一个人用不了好东西代表什么，这个人有问题，质量太低了。
扈秀丽： 好的设计和高端艺术品给予的精神力量是一样的，它是高浓度的设计沉淀。好设计，可以让一个产业受益30年、50年或更长时间。
石大宇：我们不可能说每一个设计师都可以做到，但这是身为设计师努力的方向。
扈秀丽：是正确的方向。
设计带来最大的影响力，这才是精神上的永恒，而非物质上的永恒。
石大宇：只追逐金钱，就不要来做设计。它不会让你成为巨富，也不会成为大富豪；但它让你拥有很好的、有品质的生活。所谓有品质的生活，可以深入了解文化，会对文化有追求；对创意有追求，会得到很多的知识经验，可以累积出智慧来，这是我们应该追求的，而不是很高的利益回报。不会因为设计销售得好就美上天了，我追求的是设计带来最大的影响力，这才是精神上的永恒，而非物质上的永恒。造一栋房子想要它存在几千年，没有人类的照看，大自然会想方设法将它摧毁，怎么会能存在几千年，这是人类的傲慢。傲慢，我不需要。傲慢也不属于中华文化，所以不是刻意要去传承，而是自然而然就是这样一个人。做这样的事，没什么特别优秀，也没什么特别差。
扈秀丽：站在人类学和社会学的角度，西方和东方是没有矛盾的。
石大宇：我觉得还是有矛盾。矛盾在工业设计的定义要重新定。西方国家因工业革命而强大，所谓工业革命以后的设计观，它是基于人性的黑暗面——征服与侵略。没这个基础就掠夺不了。所以源于西方的工业设计它带有原罪，就是掠夺。以前是掠夺其他国家的文化和资源，现在是掠夺大自然。越是受过西方设计训练，越理解它存在很多问题，为什么现在我不做塑料的东西我有我的认知和理解，不会为了拿设计费而对抗自己。
扈秀丽：真是了不起的拒绝。
石大宇：生存的方法有很多，但人活着最需要尊严，这是基本的道理。如果没有尊严，做任何事没有意义，更何况有一个专业在，应该执着什么，责任是什么，这是人必须要做的。很多人不这样想，要做大品牌，做大品牌的责任是什么，有没有想清楚。你的东西没有善意，人家怎么会接受和喜欢，怎么可能打动人？除非你做便宜货，“便宜”害死人，不是不能做低价位的东西，而是不能遍地便宜货，睁开眼睛看，全都是可怕的东西，一点审美都没有，那人活着不是很痛苦吗。
扈秀丽：对，这跟中式、西式没关系，跟低廉和劣质有关系。
石大宇：这个观念要慢慢改，有很多人说，石先生你的东西很贵。不是贵，是价格高。可是所有的价钱都反应在成本上面，因为它必须要经过这些环节。每一个环节的人不赚钱，怎么可以自私到把价钱压得很低，全部人都不挣钱，只一个人赚？
△石大宇设计作品：赞岩茶盘
扈秀丽：这是具有破坏力的行为。不是造物，这是赚钱。
石大宇：对不起，批评很多。
扈秀丽：没事，我很受益。我觉得您太应该把理念性的东西总结一下，现在的年轻设计师，太需要信念了，他们立场不坚定，不自信，随波逐流。采访了几个设计师里头，您是立场最坚定，最有审美自信力的，让我受益匪浅。虽然我是从事设计教育，但仍觉得学院里缺少这种呼声。因为学校现在也面临像您说的，每次米兰的展览，师生倾巢而出，年轻人他并没有审美判断力，所以很容易被表象形式感所左右，最后就没入市场当中，实际上并没有为这个产业做什么贡献。
石大宇：而且米兰展有很多的炒作，很多设计师就是艺术家了吗？我从不认为自己是艺术家，这是个重点。我不敢说一件好的设计不能成为一件艺术品，这不是设计师讲的话，完全要靠别人来说。但如果你有这个心，你去做艺术啊。为什么要干设计呢？设计到底在干嘛，都弄不清楚，就是想要把自己的地位提到卖得跟艺术品一样高，那就去做艺术创作。
扈秀丽：社会性的分工在艺术家和设计师这里其实是很明确的。真正的设计师，实际上在中国大陆，真正的设计精神和设计师的理解程度还是浅层的。
△石大宇设计作品：椅君子
石大宇： 没关系，在国内，只要有人讨论，这声音被听到，人们就会思考，分辨对还是不对。至少有一些有自尊心的人懂得分辨。不能说自己是杰出设计师，没资格讲这话，但是我一直不断的在朝这个方向去进行，也许我永远达不到，也没关系。常常跟同事讲，我这么累，只有一个目标，就是希望到合上眼的那天，可以确定来这个世界上到底是为什么。我做了设计，是不是一位好设计师？如果不是，没关系，我努力了。我尽我最大的努力，就算不是一位好设计师，自己也知道至少是带着一个答案走，这就是最终的追求。人生不是这样吗？所以你再回头想这所有的事情，哪个事情重要？可以做出好东西最重要。
扈秀丽：产业对您的评价，您完全可以自信。台湾对您的评价是，您让竹材由夕阳产业变成朝阳产业。
石大宇：那是对产业，不是对我个人。这个没什么了不起。我做很多别人不愿意做的事情，这是性格的问题。
扈秀丽：还有眼光的问题。您的高度让您看得更远。我从您身上看到，很多当下的设计师没有的东西——有一种精神力量。因为我聊这么多新中式设计师，大家还是希望被贴上新中式的标签，因为市场认可。实际上，当前新中式设计市场非常好，其实最根本的东西还是文化在推动消费，这就涉及文化传承，文化不是轻易用政治和经济能灭掉的，所以大家对生活方式的选择还是要受传承、受文化，兼容并包的中国文化的影响。
石大宇：文化之所以能成为文化，它有细节，这个细节是美好的，它才有办法传承下来。
扈秀丽：对，它的优势恰恰就在于它不是一百年的工业文明能够消灭得掉的，这种审美的根性，是带在血液里，这是血缘共识的东西，这可能就是我们身上被附加的文化软件，它的基因应该是有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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